她老了。
烏托邦裡我依然心悅誠服跪倒在她的音樂中,拉扯聲帶讚頌她的一切。我仍然感受到她像個不滅的恆星那樣光耀溫暖,也仍舊崩解於她赤裸真誠的與我們共享悲傷的那些時刻。但我確實感覺到這個我已拿了半生去愛的女人,開始老了。
那不只是發生於她下巴線條的變化,不只是穿著風格日益寬鬆,也不只是聲音裡新生的摩擦。而是某一種我一時也說不上的變化,感覺就是和從前的每一場不大一樣,我心裡升起一個念頭,該來的還是來了,她老了。
我也忽然意識到,原來我聽了這麼久的張惠妹。
開始的她,單純唱著歌,她也許沒想過她會唱出一整個世代。而當時的我也什麼都不懂,只是跟著姊姊聽歌,沒想過我會聽過一整片青春年少。九零年的後半,聽張惠妹不是一種選擇,而是一種必需。當時的這個聲音,才真正讓十幾億人都驚呆了。至今我仍覺得不可思議,藏在東岸的山林裡,竟然有這樣一顆寶石。
後來不知怎麼,聽張惠妹變成一種不那麼酷的選擇。人們開始聽周杰倫、孫燕姿、他們聽新的聲音,卻不大愛聽新的張惠妹。(喔那時候演唱會票有夠好買XD)那個時期我也開始聽別的歌,但該買的專輯該追的演唱會還是一場沒少,我的耳朵開始染上新的音樂癮頭,但最戒不掉還是張惠妹。
她的聲音陪著我走過好大一段時光,回頭看聽完Ameizing當時寫下的心得,這之間竟然匆匆又過了好幾年
96年,我還根本不知世界多大,第一次知道這麼原始美麗,帶著山海星星的聲音,就藏在
島嶼的山林裡。97年,跟著全台灣一起聽海哭的聲音。99年,在炎熱的南國夏夜,看她從
小小身體爆發無窮熱能,燃燒一整座體育場。01年,誰都記得,只有這個聲音能癒合所有
傷口。02年,模擬考後直奔台北,還記得遠遠看台上,看到她一襲斗篷,撕裂歷史一般的
,唱著一無所有。03年,在西子灣的夕陽裡,如此靠近舞台,我心裡想著,我為什麼那麼
愛妳?04年,在漢神簽唱會,不知哪來的勇氣竟然拿起麥克風大喊我愛妳,然後妳竟然說
要把下一首愛是唯一送我。06年,學測時正好人質首播,我想學測結果應該因此受到神明
庇佑。我也記得坐在電腦前,聽到音響傳來我要快樂四個字,覺得心裡有什麼被牽扯,往
後每個不眠的夜裡都少不了這首歌。07年,騎了好長的中山北路,在河岸小小的地下室裡
,聽妳那麼自在的唱著喜歡的歌,原來那就是妳往後分生的起點。08年,小巨蛋裡,我想
所有人都確信了,妳就是我們的明星,我們願用一生跟蹤(給我DVD!!!!)。09年,阿密特
元年。10年,我在遙遠國度透過網路看到妳那麼真誠的眼淚,堅持是對的,改變是對的,
愛唱歌是對的。我想,我們一直支持著妳,也是對的。11年,我最親愛的,每一字都讓人
想起已經不再的人情物事,都過得怎麼樣呢?12年,….
那之後,她又唱回五萬人的南國,在冬夜裡她唱出那熟悉的歌,讓多少人想起了聽著張惠妹的時光,是多麽豐盛的旅程。13年,我在萬里之外的非洲大陸,竟然意外的在朋友的房間裡看到了A15的藍光DVD。也在萬里之外用緩慢的網速,連結華山草原那一片憑愛入場的晚宴。14年,窩在醫院辦公室裡用著更慢的網路,跑了十多分鐘後終於聽到那短短一句,輕柔的唱著所有人心中參不透的三月。而在台東一片稻浪前,她開心自在的像個小女孩那樣,她唱,就是愛,學會了能原諒。
去年的人生活像一本恐怖小說,而我沒料到自己最後竟沒能苟活。前進烏托邦之前心裡忐忑不安,因為實在好久沒聽到她現場唱歌了,不知道這次會聽到什麼樣的張惠妹,聽見什麼樣的自己,那個自己我能否承受得住。
忍住不去看首場歌單,卻還是不免看到新聞或推文裡走漏的風聲。把整張阿密特二裝進手機裡,北上一路循環播放。從戰之祭隱隱鼓聲起到你想幹什麼一聲低吼而終,我聽到這女人對我說,要老娘唱四百分鐘情歌組曲都不成問題,但我就是要再唱四十分鐘造作的、批判的、困惑的、衝突的、茫的、難搞的、撕心裂肺的、譁眾取寵的、不屑一顧的歌給你聽。
過了十多年後,我發現,不是我們選擇要不要聽她,是她的歌自己生出手足長出羽翼,侵略霸佔每一張耳朵。每一首歌像一個問題,在耳邊問你有沒有看見眼前這世界,問你看不看得見自己。那一天裡,這些歌在我耳邊無限循環著。
就這麼聽到了城門開啟的那一刻。
音樂一下,場內萬千怪胎群起狂吼,她一個眼神一個手勢,場內便群魔亂舞沸騰起來。那的確像是某種邪教神秘聚會,又或者像是直銷大會,唯一的商品是愛。
且不流水細錄每一首歌曲環節,只想提幾個感動莫名的橋段。
雖然沒有陳奕迅也沒有孫燕姿,但這場的特別來賓是獨一無二的,是穿著白上衣留著短髮,一個人整理著房子的張惠妹。我不說,你們聽了就知道。那是我最怕聽到的一首歌。前奏一下,所有人都記起了以前曾說過的話。跟著每一個人都開口唱了,一萬個聲音匯聚成一種巨大的溫暖,那之中包藏著共通的傷心。傷心昇華成理解與慰藉,一萬個靈魂彼此依偎著。
三月才唱過了好幾句,黑暗裡開始寂靜生長出幾點星光。手機亮燈這招在前回Ameizing唱掉了時用過,但當時是在女王呼籲下才成局。而這次台上她專心唱著歌,卻見台下這群草民們逕自妄為點起了手中星火,光芒瞬間燒亮整座小巨蛋。我不免想像當她一睜眼,看見迎面繁星閃爍,心裡是什麼感受。我們在她的歌裡各自化為星座,一起成為整個宇宙。
喔對,我千等萬盼竟然等到這一天,哭泣與耳語。身為鐵粉的最好證明我想莫過於連哭泣與耳語都能整首跟唱。向惠妹下訂單簡直有求必應,繼不像個大人和孤單tequila後,連哭泣與耳語都重出江湖(對了竟然還有一夜情!!!),看來聽到愛過你、甜言蜜語、雪地或讓你飛的日子不遠了....(其實還有知己、灰姑娘、單純、愛已蔓延、家路.....鐵粉的慾望清單族繁不及備載啊)
就在我放縱的享受著她端出的也許不那麼芭樂卻絕對能滿足老歌迷胃口的首首”冷門歌”(但其實對鐵粉來說每一首都是金曲)時,突然的就感覺到,她老了。
後來我才明白,那時我感覺到的並不只是她不能再像過往那樣衝撞暴烈的唱,也不只是看過這麼多他的演唱後察覺到的演繹方式改變,而是一種更為深沈細緻的,慢慢積累而成的變化。我感覺到的是時間,是時間如何使她成為現在的歌者,也是時間如何改變我成為這樣的聆聽者。
她不需要用十多年前的張惠妹的唱法去唱,或者說她不需要表演十多年前的張惠妹,而我也不是十多年前那個只覺得歌好聽的男孩,時間讓我聽出歌裡越來越多的滋味,時間讓我學會在歌裡釋放與重生。
她真的老了。老的風情萬種,老的游刃有餘,老的從心所欲不逾矩,老成一代女皇,統御萬千烏托邦子民,個個願意遵行女皇聖諭這一生活著,為愛而活。
聽完了一場,心裡有太多念頭感想不能平復,總覺得該再來一場。也或許是因為那時只覺得不知何年何月還能再聽到她唱,不再衝一場說不過去,心中思忖著趁隔週末正好再上台北賭賭運氣。但整個禮拜在網路上苦尋不得買家,只好週末早些到現場去等釋票。下午一到小巨蛋售票口,現場早已排了二十多人,我只得認份離開,接受今晚烏托邦城門不為我而開的現實。
遠處烏托邦開唱時,我走在另一端台北的街頭,在這未來幾年我將要工作生活的城市街頭。突然想起好多年前剛要上台北讀書時的心情。那時對未來感到惶恐,耳機裡傳來我要快樂,我想起她一個人拋下一切到美國遊學的勇氣,心裡便覺得勇敢一些。而現在耳機裡傳來的是那時我從不曾想像過的張惠妹,過了這麼多年,她依然從來不肯妥協,依然無所畏懼的唱著。我好像聽到她說,怕什麼呢,去闖一闖吧。
我突然發現,其實我不必在那一萬兩千席座位裡,她也早已用歌聲為我建好城池圍牆。如果我能保守真誠和善良,如果我一生信仰愛與和平,如果我能明白如何付出和給予,那麼我其實一直活在烏托邦裡。
她老了,我也老了。(抄襲知名國片啊這結尾)
但那些歌和時光,不曾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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